也不知程皇今年貴庚，頭發雖已是花白，但面容看起來卻還像是而立之年，身上帶著時光沈澱所留下的成熟和穩準。在祁末辛的臉上還真能看出幾分程皇的影子。兩人均是細長眼型，程皇眼角帶笑，有著幾分皺褶，鼻梁高挺，嘴唇微抿，自帶一股帝王之氣。身著黑色的衣袍，繡著團龍。

那難不成是楚皇那邊有問題？

“皇兒請起，坐。”程皇微微擡手，祁末辛站直了身子，坐在下座，夢縈正準備繞到他的身後站著，程皇卻喚了她一聲，“你便是皇兒兩日後要立的側妃？”

夢縈又站了回去，“正是。”她不行禮，程皇並未多言，只是用著探究的神色將她打量了個遍。

“果然是皇兒看上的，當真與眾不同。”程皇臉上看不出喜怒，他放下筆，將奏折收到一邊，身邊的公公將其收好，他靠在椅背上，手指在扶手上敲打著，“皇兒可否介意，我與你這未來的側妃單獨談談。”

祁末辛自然是不會多說什麽的，即使這有些於理不合，而且早就知道程皇會這麽做。

祁末辛正要起身，程皇示意讓他不動。倒是他自己站了起來，朝著夢縈頜首，“你隨我來，都別跟上。”

公公給程皇披上了一件虎皮裘，程皇將系帶綁好，便從偏殿後的門走了出去，夢縈也跟在他身後，兩人步至花園，程皇在湖邊停下，湖水裏養著各色鯉魚，許是他經常來餵，他一出現，那些魚兒都朝著這邊游了過來。

冬季的花園裏只有一片梅樹開著，是血紅的梅花，遠遠看去倒是挺有詩意，夢縈一進來就註意到了，怔怔的看著那片梅林出神，這讓她突然想起了慕千雨。雖然山莊裏的是一棵雪梅，而且僅僅只有一棵。

不對，看到紅梅不應該想起的是塵蕭麽？

夢縈將自己腦海裏的慕千雨的容顏抹去，將視線放回面前這個背對她的人。

“我記得……你是叫夢縈，”程皇轉過身來，他聲音沈穩，一只手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，“那年你費勁了心思逃走，今年怎麽又來自投羅網？”

這算什麽問題？是她想來的麽？這不還是拜他的兒子所賜？

夢縈雖然不想承認自己輸了，但這畢竟是事實。可是聽程皇這麽說也實在有些前後矛盾。記憶中她和祁末辛關系看起來好像還不錯，又怎麽會有費盡心思逃走這麽一說。

那時的她已經被慕千雨扔掉，又不能去面對伍塵蕭的感情，作為一只妖身處程國，也不會輕易被人殺死，而且算是有了個容身之處。若是她真的逃走，能去哪裏？怎麽又會死在程國。

啊……那時的她似乎還不認識拂曉和瑯玡，奇怪了。

“這只有問問您兒子了。”夢縈不知該作何回答，只有照著祁末辛的意思來說。

程皇扯開嘴角淺淺一笑，垂下眼瞼，似乎在笑她天真，“看來，你是忘了些事情吧？”

她果然不擅長說謊，就這麽一句話都能被看出來。程皇見她不說話，想是自己也猜中了，發出了低沈的笑聲，“我雖然用你作為了末辛留在這裏的條件，但是你在這裏對他來說並不好。你想離開麽……？”

“程皇，你既已知道我忘了一些事情，那就把話說清楚。我是想離開，但也不想不明不白的走。”夢縈蹙眉，這老的少的都喜歡說話說半截，明知道她失去了記憶，實在有些氣人。

“他長的很像我，是吧？”程皇點點頭，視線飄忽，似乎在回憶起一些事情，只是臉上帶著一抹無奈，“如果真的要末辛來選，他是不會留在程國的，我和他就做了一個約定。”

“約定？”

程皇嘆氣，看向夢縈，似乎在探究著她的內心，“我讓他假扮成小廝混在出訪楚國的使節裏，不能被發現，然後也要跟著回來，再告訴我他的答案，留下或者回去。我想你已經知道他的答案了。”

夢縈點點頭，確實，祁末辛的答案是，留下。

為什麽要留在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地方呢？甚至他根本不想姓程，他不是沒有選擇的機會，程皇如此喜愛他，定然也不會食言。

“我想讓他留下。但是你知道我的把握有多少麽？”程皇這一次並沒有賣關子，他緩緩走向夢縈，自嘲的笑道，“沒有把握。我知道他不願意留在這裏。但是我卻找到了辦法，那就是你。”他說的雲淡風輕，到後面又露出了笑容。

祁末辛也是這麽說的。

……“末辛，為什麽不回程國呢？”

“因為夢縈。”……

她還記得他病懨懨的模樣，臉色緋紅，忸怩了半天才說出聲。

不過這事原本夢縈就一點也不知情，若不是她陰差陽錯的又來了祁末辛身邊，程皇是根本不打算說出來的。

程皇欺身上前，夢縈一聲驚呼，立馬向後退，程皇卻瞬間捏住夢縈的下巴，讓她仰起頭來。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微斂，讓夢縈感覺到有些危險，她將手背在身後，指甲開始變長且尖銳，若是他敢做什麽，她就撕破他的喉嚨。夢縈現在更是相信了程皇是祁末辛的父親，連威脅人的習慣都這麽相似。

“時機很好，或者說不好。”

夢縈聽見他這麽說。程皇捏的她下巴生疼，她打開他的手，向後輕輕一躍，離了他近一丈遠，她將爪子藏在袖子裏，怒視著這位父親，“你到底是想告訴我什麽？”

“皇兒喜歡你，這你應該知道，我只是告訴他，如果他留在楚國，女子為尊，你便會三夫四侍，如果他留在這裏，你就只是他一個人的。”

程皇對夢縈的動作並未表現出驚訝，他只是站在原地，看著夢縈縮進袖子裏的手，“我有了讓他留下來的理由，可這個人偏偏是你，雖然他確實留下來了，但是你不能留在這裏。妖的時光太長，幾十年後，你仍是這般美艷動人，而他卻是垂垂老矣。”

夢縈從未想過祁末辛就是為了這一點一直留在程國，這個他並不喜歡的地方。夢縈也從未想過時間的問題，因為她並沒有打算要與祁末辛共結連理。但是塵蕭呢？塵蕭也是一樣的，她會受得了有一天他離她而去麽？還是守著他的輪回，等他再次長大，可那時的塵蕭還是現在的塵蕭麽？

“我從未想過要與祁末辛在一起，如今我離不開他的府邸，今日能進得皇宮，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麽法子。可是如果我這麽直接走……”夢縈才不想留在這裏，感情的事情太過沈重，她如今既然已經忘了，就不要再想起什麽了。

那天的她急於離開，又找不到法子，窺視了祁末辛的部分記憶。記憶中看得出祁末辛的心意，他們之間的相處也還算融洽，可是是什麽讓她“費盡心思”的逃走？

“不行，”程皇立馬打斷了她，“上次你離開，他已像是變了個人。”

……

大概是過了一過多時辰吧，祁末辛終於是忍不住了，差了公公前來詢問。程皇知道不能耽擱太久，怕祁末辛起疑，也就不再多言。夢縈和祁末辛又上了車輦，只是他臭著一張臉，明明一副很想知道的表情，卻又不開口詢問。

夢縈知道自己不擅長撒謊，也就樂得不說話。這下車輦裏的氣氛更加凝固。

蟬兒站在車輦外，伸手正準備扶夢縈下來，夢縈卻突然覺得一股大力將她向後一拉，在反應過來的時候，她已經跌坐在祁末辛的懷裏。

祁末辛將她安置到一旁，推了車夫下去，握住馬鞭使勁一揮，那馬兒吃痛嘶鳴一聲，狂奔起來。

“殿下？夫人！”

夢縈剛探出身子想問他怎麽回事，就又被顛了進去。馬兒跑的瘋，她坐在裏面根本不敢動彈，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。“祁、祁末辛，你要帶我去哪兒？！”夢縈只能在車輦裏大聲喊，聲音在裏面回蕩，耳朵都要被自己給振聾了。

也許祁末辛是回答她了的，可是她什麽也聽不見。好在祁末辛要將她帶去的地方並不遠，車輦漸漸放緩了些，直至停下。

“祁末辛！你這個瘋子！”夢縈被顛的難受，搖搖晃晃的從那車輦裏出來，祁末辛又將她一把抱起，放在地上。

原本想說的話，什麽也沒說出來。

祁末辛帶著她應該是跑到了焦安的邊緣，夢境中回憶裏的那片草地，只是那時被白雪覆蓋，而此刻僅僅只有些枯黃罷了。

他背對著她，朝著林子的方向走了幾步，夢縈註意到他摩挲著指尖，不知道在緊張些什麽。

“夢縈，父皇和你都說了什麽？”

“沒什麽啊。”夢縈的聲音有所停頓，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僵硬，定然會被祁末辛發覺，只是她從未想過祁末辛的反應會這般大。

祁末辛轉過身來，表情有些驚恐，他手足無措的看著夢縈。

“夢縈，你還怕我麽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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